黯淡;
那时候她们约定,只要国家太平了,生活好转了,就返回滨海,一家团聚……
但是淑兰和她的儿女们终究没有回来。老人收到的最后一封信,是次年年初,儿媳匆匆由临安发来:
她的娘家人做了决定,即将跟随大队人马,渡海而去。而她,被家里人裹挟着离去,已经来不及。
那包瓷盒、木梳、铜镜,被她留给了远支族人,嘱托他们送还给婆母,却最终未能成行;
而海波茫茫,隔断两岸,从此杳无音信。老人家再也没有得到过孩子的消息,不管是她的儿子,还是她的孙儿孙女……
收到信件之后,老人枯坐一夜,发丝全白。一周之后,她收养了一个流落街头,已经快要饿死的小女孩。
抚育,教导。以她曾经毕业于女子师范、当了几十年老师的经历,教导一个小姑娘,那是绰绰有余。
教她读书识字,教她历史地理,教她琴棋书画……唯一不提的,就是自己的过往,自己的家人,自己的儿子、儿媳和孙辈。
有什么好提的呢?
那个时代,家里有那边的关系,并不是什么好事……
她的养女,清清白白的一个人,何必从小沾惹麻烦和危险?
就让小丫头以为,让所有人都以为,她的儿媳,孙辈,已经在战火中失散,再也找不回来好了……
小女孩轻轻松松,毫无困难地考上了初中,高中,大学。
而当她从京都最好的大学毕业,留校任教之后,日渐衰迈的老人在那栋老旧的石库门房子里,在一个冬日,静悄悄地打开了妆奁盒。
盒子里空荡荡的。
那枚光彩耀目的铜镜,那些外表沉厚、内蕴光华的黑漆螺钿梳篦,那些雅致的斗彩瓷盒,全然不见,一如她身边的所有亲人。
只有一面缺损的旧玻璃镜,一把掉了齿的旧木梳,安安静静陪着她,全是这几年买来的用品。
和她的妆奁自然不能比,但,能用就行了,不是吗?
寒夜当中,已然衰迈的老人拈起旧木梳,解开发髻。
她用极其缓慢的动作,一下一下,从头顶梳到发尾,再从发尾梳到头顶。一边梳,一边轻声哼着歌谣:
“一梳梳到尾;
二梳白发齐眉;
三梳儿孙满地;
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……”
靖安,我已经满头白发,孩子们如果平安长大的话,现在也应该是儿孙满地了。
这个全新的国家,这个你为之付出生命的国家,现在已经站起来了,你看到了吗?
靖安……我快要来找你了,你在那边,等了很久了吧……
白发齐眉……
白发……
齐眉……
光影渐渐黯淡。木梳跌落地面,如同掉落水中,惊破深潭,也惊破潭中映出的回忆倒影。
沈乐怔怔地坐在妆奁盒前,半晌回不过神来。好久好久,他伸手一摸脸颊,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,冰冰凉凉:
原来是这样……
那个时代,想要一辈子平平安安,想要夫妻白头相守,想要儿孙满地阖家团圆,本来就是太难,太难。
哪怕天各一方,哪怕一辈子杳无音信,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。哪怕不能团聚,至少能活着,活着……
活着!
活下去!
活到团聚的那一天,如果不能,就把来处告诉子女,让子女记得回来,记得落叶归根……
“老游啊。”沈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,胡乱擦掉脸上水渍。他飞快记录下记忆里看见的人名,时间,地点,打电话给游隼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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